第一部 旅途开始-《鲁滨逊漂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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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像我希望的那样,前面岸上果然有一处缺口,我看到潮水正往里直灌呢,我便小心翼翼地驾着筏子,从缺口的中间往里开。可是,这回我差点儿又要遭受翻船的灾难(要是筏子真的翻倾,肯定会让我心碎)。由于我对岸边的地形一无所知,筏子一头搁上了浅滩,而另一头却在水中晃荡,只差一点儿,我所有的货物就要从没有搁浅的这一头滑下来,掉到水里去。我便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后背死死顶住那几只箱子,不让它们下滑。纵使我拼出全部的力气,也不能把筏子支开,再说,我这样用力顶着最终也不能支持多长时间。但是,我只能尽我全部的力量,挡住那几只箱子,就这样,坚持了半小时。这期间,随着潮水慢慢上涨,筏子也渐渐趋于平衡,终于,上涨的海水又使筏子重新漂浮起来。于是,我重新操桨撑排向那个小缺口划去。从小缺口进入了一个小河道,两边是陆地,上涨的海水直往里面涌动。我观察了一下小河两岸的地势,打算在靠近河口处找个合适的地方停泊筏子,我不想太过于深入小河,因为靠近海边能清楚地看到海上过往的船只。

    最后我在小河右岸找到一处小湾,好不容易提心吊胆费劲力气把筏子撑到离小湾最近的一片浅滩,想用桨抵住河底,把筏子撑进湾里停泊,可又一次差点翻船。由于岸十分陡峭,没有地方可以登岸,如果筏子一头着地,另一头又下沉得厉害,货物就又要危险了。只有用桨作为锚,使筏子不离河岸,等涨潮水再涨一些再看一看。果然当我一看见水已涨到筏子要吃一英尺多深水的时候,我就把筏子撑到平地上,再把两只断桨在船两头插下,把筏子系在那里。退潮后,筏子和货物就都安安稳稳地留在岸上了。

    我的下一步工作就是要查看一下附近的地势,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安置我的居所,储存我的东西,预防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到底是处于一片大陆上呢还是在一个岛上;这个地方是否有人烟;是否有野兽。有一座又陡又高的小山在距离我不到一英里的地方,它的北边还有一连串的小山,形成了一道山脉,但后面这一串小山都不及第一座山高。我拿了一支鸟枪、一把手枪以及一角筒火药,然后向着这座山的山顶进发。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上了山顶,站在山顶上一看,我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原来我现在是在一个海岛上,这个岛四面环海,完全看不见周围有一点陆地的迹象,只有在很远的地方有几块礁石躺在那里,另外就是在西边的三海里以外,还有两个比这个岛还要小的岛屿。

    我发现,我所在的这个海岛极为荒凉,看起来毫无人烟,似乎只有野兽出没在这里,不过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见任何野兽,倒是看到许多的飞禽,可我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也不知道打死之后它们的肉好不好吃。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只大鸟正停在大树林边的一棵树上休息,我就顺手向它开了一枪。我相信,自上帝创造这个世界以来,应该是第一次有人在这个不知名的荒岛上开枪。因为枪声一响,整个森林沸腾了,从里面飞出了无数的飞鸟,各种鸟鸣一瞬间都聒噪而起,呼号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片,但我却说不出任何一种鸟的种类。被我打死的那只鸟,从它的毛色和嘴看,像是老鹰的一种,但是它没有钩爪,而且其肉酸腐难吃,基本上毫无用处。

    我查看完四周之后,就重新回到筏子上,将船里带出来的东西全搬到岸上。等把事情都做好了,也已经快天黑了,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过夜,也不知道要在哪里过夜比较合适。因为我害怕在地上睡觉,担心这么睡觉时会有可能被野兽吞了,但是我后来发现,在这个岛上其实不用担心这件事。

    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对岛上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仍旧尽量使用带上岸的那些箱子和木板,我用它们搭出一个小屋,然后把自己围在小屋的中间过夜。至于食品方面,我还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弄来,但是我曾看到过有几只野兔模样的小动物从我打鸟的那个林子里蹿出来。

    我开始思考能从船上再搬来多少有用的东西,尤其是索具、帆以及其他一些日常物品。我打算如果有这个可能性的话,我还要再上一次船。因为我知道只要来一阵大风就会把大船打个粉碎,那个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决心先丢开别的事情,将我带回来的东西先从筏子上搬下来。之后我便琢磨,能否把筏子再撑回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决定等退潮之后,还是像上次那样上船。我这样做了,只是当我走出我的小屋前,把衣服脱了,只穿了一件衬衣、一条短裤和一双软鞋。

    我像上次那样上了船,做了第二只筏子,因为有了第一次经验,我没有把它做得那么笨重,也没有让它负荷过重,但还是搬了些对我很有用处的东西。首先,我在木匠的舱里找到了满满两三袋的大小铁钉,一只大绞盘,一两把短柄斧头,最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件特别有用的东西:磨石。我把这些东西跟后来所找到的东西都放在一块儿,因为,我又从炮手的舱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尤其有用的是三把起货钩和两桶短枪子弹,七把短枪和一杆鸟枪,还有少量的火药,以及满满七大口袋的小子弹和一大卷铅皮。但是,铅皮实在太重了,我搬不动,没法将它从船舷上放下去。

    除此之外,我还拿走了船上所有的男式衣服,外加一个备用樯帆、一只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这些东西吊到我的第二只筏子上,并平安地运到岸上。现在我感觉宽慰多了。

    离岸期间,我一直担心岸上的粮食会不会被什么动物吃掉。还好,回来后并未见到有何不速之客拜访过的痕迹,却见一只野猫似的东西站在一只箱子上面。我走近它,它就稍微跑开几步,然后又站住不动。那小东西神情安然自若,眼光直直地瞅着我的脸,好像要和我交朋友似的。我用枪向它比画了一下,可是它不知道这是什么,还是完全不在乎,一点都没有跑开的意思。于是我拿了一块饼干扔给它,虽然,说实话,我现在手头上并不宽裕,存粮很少,可我还是分了这点吃的给它。它走近饼干,闻了一下,将其吃了下去,样子好像很满意,还想再吃一点。可我实在没办法再分给它一些了,只好拒绝了它的请求,于是它走开了。

    我把第二批货搬上岸之后,就想把两桶火药都打开,然后分成小包收藏起来,因为两大桶的火药实在太重了,不方便随身携带,但现在当务之急是用船上的帆布,以及那些砍好的支柱做出一顶帐篷,把凡是经不住雨打日晒的东西全部搬进去,这样可以延长它们的使用寿命。做完这事之后我又把那些空箱子,以及空桶放在帐篷的周围,用来防止他人或野兽的突然袭击。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就在帐篷的里面用几块木板将帐篷的出入口堵住,又在外面顶头的地方竖起一只空箱子,接着就在地上弄好床铺,头边放了两支手枪,身边又放上一支长枪,这也算得上是上岛以来第一次在床上休息了。这一晚,我睡得很熟,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很少,整个白天又一直在搬东西,所以实在是又困又累。

    我相信我现在已备有一个品种齐全的军火库,其数量足够一个人用,但我依然不满足。只要那条船没翻,我觉得自己就应该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通通带走。因此,每天潮水一退,我就上船,带些东西出来,尤其是第三次,我拿到许多索具和小绳子、一块用来修补帆的多余的帆布、一桶打湿的火药。总之,我带走了所有的帆,只是不得不把它们裁成一块一块的,每次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因为我已用不上帆,只需要帆布。

    最使我感到欣慰的是,当我往船上往返了五六趟后,原以为船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费劲时,我又找到了一大桶面包、三大桶甜酒、一箱食用糖、一桶上等的面粉。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船上除了被水浸湿的东西外,再也没有什么食物了。我把那桶面包全倒出来,用撕下来的帆布一包包地裹好,带到了岸上。

    第二日我又去了一趟。大船上凡是能搬得动的物品都被我搜刮走了,现在我又来运锚缆。为了方便装运,我把这些锚缆砍成了许多截。最后,我把两圈锚缆与一根钢缆,以及所能找到的铁器,全都搬了出来。我把前桅和后桅的帆桁砍了下来,再用凡是我能找到的材料做成了一块大木筏,把这些笨重的货物都装在上面,运了回来。结果这一次很不走运。由于木筏做得太笨,货物又太重,所以驾驭起来不如以前灵活,在驶进御货的小水湾时,一下子操纵失控,于是连人带货全都翻入了水里。我倒没受什么大伤,可是货物全淹在水里了,实在让我心痛,特别是那些铁器,还指望着能派上大用场呢!所以等到退潮后,我还是不辞劳苦地去水中打捞这些货物。我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中,打捞出大部分锚缆和一些铁器。这可真是一项异常艰苦的工作,真把我给累惨了。这以后,我还是每天都到船上去一次,每回都要尽力带些东西上岸。

    我已经到小岛上十三天,去过船上十一次。这段时间,我把我双手能搬得动的东西全都搬了下来,我相信,如果天气不变坏,我肯定能够把整只船都肢解掉,搬上岸来。第十二次我再打算往船上去时,发现开始起风,可我照旧在退潮的时候上了船,尽管我认为我已经搜遍了全船,基本上有用的东西都被我搬得差不多了,结果这次搜寻之后,又被我发现了一些小东西。我找到了一个有抽屉的柜子;在一个抽屉里装着两三把剃刀,一把十分锋利大剪子,十几把刀子和叉子;在旁边另外一个抽屉里装着许多钱币,有些是欧洲的,有些是巴西的,有些是西班牙的;当中既有金币,也有银币,总共价值三十六英镑左右。

    我看到这些钱,不禁笑了起来,大声说道:“这堆废物!你们现在还有什么用呢?你们现在对我来说连粪土都不如,那些刀子,一把就能值你们一大堆。我现在根本用不着你们;你们还是留在老地方,就像一个不值得挽救的生命,与这艘船一起沉到海底去吧。”可是考虑了一下,我还是把这些钱拿走了。我一边将这些东西包在帆布里,一边开始思考着再做一个木筏。可是,我正做着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暗下来,风也开始刮起来了,不到一刻钟,就从岸上刮来一股狂风。我马上意识到,风如果是从岸上刮来的,那做木筏是没有用的,还不如趁着潮水没有涨起来,赶紧走,否则就来不及上岸了。于是我当即跳下水,用最快的速度游过船和海岸之间那片形状狭长的水湾。这次,由于身上带的东西重量不轻,再加上大风有越刮越强劲的趋势,所以我游起来非常吃力。当潮水上涨后不久,海面上已经开始刮风暴了。

    我平安回到了自己搭的帐篷,这里也算是我的家了。收拾了一下我就躺下来睡觉,四周的东西都是我的财产,看到它们我的心中顿时感到安稳踏实。风暴整整持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向海边一望,那只船已经无影无踪了!这个发现使我感到稍稍有点意外,但回过头想想,我又感觉坦然了。因为我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偷懒什么的,反而抓紧时间把船上一切对我有用的东西都搬了下来,就算我有更多一点的时间再去一趟船上,那里也已没什么东西值得我拿了。

    因此,我也不再去想那条船或是船上的什么东西了,要说真有什么想法,也就是在想那船坏了以后会有什么东西被水冲上岸来。果然,没过多久,就有许多七零八碎的东西漂上岸来,不过对我而言它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时,我关心的重点已经转移了:如果这个岛上有野人或者是什么猛兽,我应该怎样防御,怎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的应对方案,也仔细思考了自己应该造一个什么样的住所最好:是挖洞穴呢,还是在地面上支帐篷?总之,到了最后我决定还是取两者之长、避两者之短比较好,至于具体做法,详细介绍一下也无妨。

    我很快注意到现在这个地方不适合居住,尤其是因为这是一块靠海的低洼地,住在这儿于健康不利,更糟糕的是附近没有淡水。因此,我决定找一个更有利于身体健康、更舒服的地点。

    我对自己的处境考虑再三,发现这几个方面对我至关重要:第一是我刚提到的健康和淡水;第二是要避开阳光的暴晒;第三是免遭凶猛动物的袭击,不论是野人还是野兽;第四是要能看到大海,如果上帝让什么船只从这里经过,我不至于失去获救的机会,至今我还不愿意放弃我的希望。

    在寻找一个符合我所提的那些条件的地方时,我在一座小山的附近发现了一小块平地,紧紧靠着这块平地的山坡是犹如墙壁一样陡峭的岩石,任何动物都不可能从山顶上下来偷袭到我,这块陡峭岩石的旁边是一块凹进去的地面,就好像一个伸向山洞的入口,但这只是一个假象,里面是没有山洞的。

    我计划就在这个凹洞前面的草地上搭我的帐篷。这块平地最多有一百码宽,其长度大约是宽度的两倍,这块平地就好像是我门前的草坪。它的尽头参参差差地低凹了下去,从各处都可通向海边的低地。这处岩壁朝着西北偏北方向,当这个地区的太阳移到西面或西南面的时候,也就是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了,所以,我每天都可以避开太阳的直射。

    搭帐篷之前,我大致丈量了一下。我以岩石壁为中心画了一个半圆,半径大约为十码,因此帐篷沿石壁的那一面全长约为二十码。

    我沿着这个半圆形竖起了两排非常结实的木桩,木桩做成木橛子样,削得尖尖的那一头被插入地里,木桩露出地面有五英尺半高,两排之间的距离不到六英寸。

    之后,我又拿出了我从船上弄下来的那些缆索,沿着刚刚画的那个半圆形,把它们一层一层地横着放在了两排木桩的中间,就这样累积起来一直堆到顶上,然后我又用一些差不多两英尺高的木桩插在了圈内,那些一层一层累起来的缆索就仿佛柱子下面的支柱。这样,一个篱笆就做好了,这个篱笆被我做得非常牢固,不管是野人还是猛兽,都没有办法冲进来或者是爬进来。这项工程,花费了我很多时间和劳动力,特别是在我在树林里砍木头,然后将它们运到草地上,又将它们一根一根地插到泥土里的过程是最耗费时间的。

    至于用来出入住所的方式我也想好了,我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在篱笆上做门,而是别出心裁地做了一个短梯,以后我会用它从篱笆的顶上翻到里面来,等进来之后再将梯子收好。这样,我的四面都受到了保护,完全与外界隔离起来,夜里睡觉就可以高枕无忧,不用担心什么突然袭击了。不过,到了后来我才发现,我心里所担心的那些敌人,根本就是我的假想敌,是不存在的,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戒备森严。

    我又花了很大的力气,把前面提到的那些我的财产、粮食、武器弹药以及补给品,一样一样地搬到篱笆里面,也可以说搬到这个新建的堡垒里来。此外,为了防雨,我又为自己搭了一个大帐篷,因为在这个地方一年中有一个时期是雨季,经常会下倾盆大雨。搭完大帐篷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我又在里面搭了一个小帐篷,所以说,我最终的作品是一个双层帐篷,这样更能防雨,而且,我又在大帐篷的顶上蒙了一大块柏油帆布,而这块柏油帆布是我之前从船帆中留下来的。

    现在我已经不睡以前搬上岸来的那张床了,而是在一个吊床上睡觉。这吊床真的是个好东西,它原本是以前船上大副的。

    我把所有粮食和全部不能受潮的东西都搬进了帐篷,等到把一切东西都弄到围栏里面以后,我才把一直暂时留着的出入口给堵上,开始使用我说过的短梯进出。

    随后我又开始挖凿岩壁,我把挖出来的泥土、石砾通过帐篷运出去,在篱笆下堆成一个约一英尺半高的土台,帐篷后面挖出的山洞,正好当地窖使用。

    我花了大力气,费了不知多少时间才干完这些活,接着,该做那些一直叫我念念不忘的事情啦。就在我计划支帐篷、挖山洞之际,乌云忽地布满天空,大雨倾盆而下,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轰鸣不绝于耳。一个念头闪电般地掠过脑际,叫我惊骇之至:噢,我的火药!我的火药有可能一下子全被毁掉,我的心猛地一沉,因为我不仅靠它自卫,还要靠它猎取食物。这时如果火药着火爆炸,我自己还不知道怎样死的呢!可我一点也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

    受了这场惊吓,等暴雨一停,我便把所有的事情,如建住所、修防御之事,全都抛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做些袋子和盒子,一包一包地把火药分开来装,希望不论发生什么事情,火药不至于立刻全部被毁,又把火药分开保存,省得着火后这包引着那包。我花了两个礼拜的工夫才做完了这项工作。我所有的火药加起来有二百四十磅,最后至少分装成了一百小袋。至于那桶进了海水的湿火药,我倒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我把它移到了新掘的山洞里(我管这个洞叫我的厨房),其余那些我则将它们藏在岩壁上的小洞里,这样就不会受潮了。同时,我在各个收藏处都仔仔细细地做了记号。

    在这些日子里,我每天至少要带上枪出门一次,这不仅是为了出门散散心,而且是为了看看能打点什么吃食回来,再就是为了了解一下岛上有些什么特产与资源。第一次出去,就发现岛上有许多山羊,这使我欣喜万分,可是很快又由喜变忧,因为我发现这些山羊既胆小又狡猾,而且跑起来速度飞快,想要靠近它们非常困难。但我并不灰心丧气,相信迟早总有一天能想出办法打到它们。事实果真如此。很快我就发现了山羊的一个特点:如果我在山谷里出现,哪怕它们在山岩上,也会被惊吓得仓皇逃窜;但如果它们在山谷里吃草,我却站在山岩上,它们就不会注意到我而逃跑了。我断定它们因为视觉器官所在部位的关系,仅仅可以望见下面的东西,而不能看见上面的东西。后来我就利用它们这个缺陷,先爬到山上去,从山顶朝着羊群射击;结果常常打到它们。我第一次放枪,就射中了一头正在哺育小羊的母羊,我感到十分悲伤。老羊倒地后,那小羊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把老羊背在肩上带回家,小羊也一直跟着我。我把母羊放在地下,把小羊抱进木栅里,希望能驯养它,以便它能够给我做伴。但是小羊坚决不吃任何食物,我只好把它杀掉吃了。这两只羊我吃了许多天,我吃得很省。因为我必须尽量节省粮食,特别是面包。

    既然现在已经把住处给固定了下来,我开始考虑做一件绝对不能省掉的事情了,就是要弄出一个能生火的地方,并且找些柴来烧。至于我是怎样做这件事,怎样扩大我居住的石洞,并且怎样改善生活条件,我下面会详细叙述的。现在我必须稍微谈谈我的境况,以及我对目前生活的看法,因为,不难想象,这方面可以谈的地方太多了。

    我感到自己前途暗淡。因为,我被凶猛的风暴刮到这个荒岛上,完全远离了原定的航线,远离了人类正常的贸易航线足有数百里格(一里格约等于三英里)之遥。我想,这真的是天意,是上帝让我如此孤苦伶仃,惩罚我在凄凉中了却自己的余生。想到这里,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有时我会很疑惑,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创造出来的生灵,让他现在如此不幸,孤立无援,情绪也是如此沮丧寂寞!处于这种恶劣的环境中,还有什么理由要我们相信生活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恩赐呢?

    可是,每当我开始这样想的时候,脑海里立刻又出现了另一种思想,这种思想责怪我不应该有上述这些念头。特别是有一天,我提着枪在海滩上散步,郁闷地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这时,我的理智来反问我:“对,你现在的处境的确很孤寂凄凉,可是你不要忘记了,那条船上的其他人现在在哪儿呢?一共有十一个人进了那条舢板不是吗?那么其他十个人呢?为什么不是他们活下来而你却死掉呢?为什么独独只让你活了下来呢?到底是待在这里好呢,还是待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好?”说着,我的手朝海的方向指了指。所以,当我们考虑到所有坏事的时候,就应当想到坏事中还是有好事的,当然,也应该想到,坏事中也可能会发生更坏的情况。

    于是我又想到自己的生存条件是多么完备。这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机遇让我们的船脱离搁浅地方,漂到海岸附近,让我把船上的东西搬上岸。如果不是这样,我的境况又会怎样呢?如果我处在刚上岸时的境地,没有生活必需品,没有获取它们的手段,又会怎样呢?“尤其是,”我大声对自己说,“如果我没有枪弹,没有工具,没有衣物、被褥、帐篷或者其他任何形式的遮盖物,又会怎样呢?”可是现在,我却有大量的物品,即使我的弹药用完了,没有枪,我同样可以很好地养活自己,只要我活着,我是不会为生存而发愁的,因为从一上岸我就考虑到怎样应付意外的事故,考虑到了将来的日子,不只考虑到我的弹药用完后的日子,甚至考虑到我的健康和精力衰退以后的日子。

    必须承认,我起先并没有考虑到我的火药会被雷电引爆而全部毁于一瞬,所以,当那次雷电交加,我忽然想到这一层的时候,便吓得魂不附体,正如我上文所说的那样。

    现在,我已过上了一种忧郁孤独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也许是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我将从头开始,按顺序将它记录下去。根据我的估算,我是于九月三十日,经历了那场强大的飓风之后,踏上这座可怕的孤岛的,当时正好是秋分,太阳差不多正在我的头顶之上,依我观测,我位于北纬九度二十二分。

    上岛十一二天以后,我忽然想到,我没有那么多纸张笔墨做记录,以后肯定会把日期给忘记,甚至弄不清楚安息日和工作日了。为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用刀在一根木头柱子上以大写字母的形式刻下这样一句话:“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此上岸。”我把柱子做成一个大十字架,竖立在初次上岸的地方。然后,我就在十字架上刻凹痕记录日子,每一天刻一条凹痕,每七天刻一条长一倍的凹痕,每一个月刻一条再长一倍的凹痕。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日历、周历、月历和年历。

    还需要强调的是,我从船上带回来几件十分重要的东西,诸如钢笔、墨水、纸,还有船长、大副、炮手的行李箱,木匠的工具箱,三四个罗盘,一部分数学仪器、圆规、望远镜、地图、有关航海方面的书籍。不论有无大的用处,我都放在一处。我还发现了三本装帧精美的《圣经》,这是和我的英国货物一起来的。起程的时候,我就把《圣经》装在我的行李包中。我还细心地保存着几本葡文的祈祷书和其他书籍。同时还有一件事情我差点忘了说,那就是我们之前的大船上其实还养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的事情,我下面会向大家谈到。我把两只猫都带到了岸上;至于那条狗,它是在我第一次搬东西上岸后的第二天自动跳下船来,游到岸上,自己来找我的,后来它做了我很多年的忠实奴仆。我并不想要它为我衔什么东西,也不想要它能给我做个伴什么的,我只希望它能和我说说话,但是它做不到这点。自从我找到了笔、墨水以及纸之后,我一直用得非常节省。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只要有墨水,我就一定能够把事情都记得非常清楚;但是如果墨水用完了,我就记不了任何东西,因为我不知道制造墨水的方法。

    这让我想到,虽说我已经收集到了这么多东西,但是我缺少的东西还是很多,墨水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像挖土或搬土要用到的铲子、鹤嘴斧、铁锹,以及针线什么的我都没有。至于内衣内裤之类贴身衣物,虽然很缺乏,但也不是很必要,没过多久我也就习惯了。

    由于缺乏好用的工具,一切工作的进展都非常缓慢。我花了大概整整一年,才把我的小木栅,也可以说是围墙完全建好。就拿砍木桩来说,这些木桩都很重,所以,我也只能竭尽全力去选用那些我能搬得动的。我总要花费很长时间在树林里才能把树砍下来削好,至于搬回住处就更费时间了。所以,我有时候需要花费两天的工夫才能砍好一根桩子并把它运回来,把它打进地里去又要花费一天。为了实现把木桩打入地里这一目的,我先是使用一根比较沉重的木棍,可后来我突然想起我好像还有铁撬棍,于是便找来了一根,不过使用之后我发现,用它来打木桩真的是既费劲又麻烦。

    不过既然这件事情很有必要去做,而我又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它,那么我又何必去计较做事的麻烦呢?何况根据我的估计,我弄完这个工作之后,似乎没有其他事情要做,除非是去岛上的其他地方走走,寻找一下猎物,而这件事情可以说我每天都在做着,只不过是有时候做得多,有时候做得少而已。

    我开始慎重考虑自己的现况,并且一一记下每天的经历,不是为了给后来者看,因为我不认为会有人来到这个岛来,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整理一下那些一直在折磨我的纷乱思绪。在理智的指导下,我的心情开始慢慢变好,不再那么沮丧、沉重,我掂量着目前自己处境的优势以及劣势,觉得自己过得还不算太糟糕,干脆就按照生意簿上常用的负债人和借债人的格式,公平地列出自己目前生活的优劣势,用来自勉:

    总之,事实证明,我现在的不幸处境,可以说是世间少有,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有不少积极的东西,甚至是消极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感谢。我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能从我这最不幸的处境中得到哪怕一点经验教训,这个教训就是,在最不幸的环境中,我们一样可以找到安慰自己的事情,那就是把好处和坏处放在一起对比,这些都可以放到账目的“贷方金额”里面。

    这时既然已使自己慢慢习惯与喜欢上眼下的环境,我就把整天盼望船来之类的事抛在脑后,开始筹划如何度过每一天,如何生活得更好。

    前面我已经向大家描述过自己的住所,那是一个搭在山崖下的帐篷,帐篷的四周都被用木桩以及缆索做成的坚固木栅环绕着。现在,已经可以把这个木栅叫做围墙了,因为我早已在木栅的外面用草皮堆成了一道约两英尺厚的墙,并花费了大约一年半的时间,在围墙和岩壁之间搭出了一个屋椽,上面则盖了一些树枝或其他东西用来挡雨。因为,我发现,一年之中总有一段时间大雨如注。

    我在之前也已经讲过,自己是如何把所有的东西搬进这个寨子里的,搬进我所在帐篷的后面,那个我亲手挖出的山洞里。我还要再补充说明一下,这些东西刚开始只是胡乱堆在了一起,既然是杂乱无章地放在那里,那么自然也就占用了所有的空间,弄得我连转身都不容易。于是我开始动手把那个山洞再挖的更大更深一些,还好那些砂岩并不结实,只要我肯多花点力气,挖起来倒没费多大劲儿。所以当我认为已经不用担心野兽的袭击时,我便在山洞的右面墙壁上又挖出了一些土,然后再往右转了个方向继续挖下去,终于我挖穿了寨子外的岩壁,弄出了一个通道,借着这个通道我在洞口安上了一个门。

    这条道儿正好通往我的贮藏室和帐篷的后面,不仅出入方便,还可以用来搁置物品。

    现在我又忙于制作一些我觉得最需要的东西,尤其是椅子和桌子。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我就无法享受到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一点舒适。没有桌子,我写字、吃饭、做其他一些事情都觉得索然无味。

    我说干就干。这里我必须要先说明一下,理性既是数学的本质,也是数学的基础,我们对任何事物都要加以理性地分析、比较以及判断,而每个人都一定会掌握一门手艺,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使用过任何工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自己的劳动、努力以及发明,我终于弄清了以前根本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只要有工具,我想要的东西大多数我都能自己做出来,但即使是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我也一样能做出许多东西来,有些东西尽管在制作时所用的工具仅仅只是一把手斧或是小斧,而且还会为此付出巨大的劳动,这样的苦差事恐怕还没有人做过。比如,如果我需要一块木板,我也只能砍下一整棵树,砍后就把它横放在我面前,然后就要使用长柄斧将它的两侧树皮削平,等到把它削得有木板那么厚了,再用手斧将它进行抛光。使用这样的方法,我也只能从一棵树上取出一块这样的木板。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有耐着性子去做这样的活儿,正如我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以及繁重的劳动一样。再说了,我的时间以及我的劳动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所以无论是花在这方面还是花在别的方面两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尽管艰难,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首先为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所用的木板是我用木筏从大船上运来的。此外,运用上述方法削出了一些木板之后,我又靠着山洞的一边做了几层架子,每层的宽度都是一英尺半,把工具、铁钉和铁器等东西按类放在上面,以便取用。我还在墙上钉进不少小木钉,专门用来挂枪和其他东西。

    如果有人见过我的山洞,一定会以为这是个生活物资仓库,里面品种繁多,摆放有序,取用方便。每每看着自己这库存丰富、井井有条的山洞,我心中就充满了欣慰和满足。

    现在,我开始记日记了,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每天的工作和生活都记录下来。在以前,我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匆忙,不但要忙于工作,而且由于来到孤岛所以心情也不好,如果那个时候记日记,一定会写出许多乏味的事情。比如我一定会这样写:“九月三十日。我活了下来,好不容易上到岸上,把进到胃里的海水全部吐了出来,清醒了一会儿。这时我不但没有首先感谢上帝救了我的命,反而在岸上到处跑来跑去,自己抓着自己的手,并击打自己的头和脸,大声叫嚷着自己的不幸,到处喊着‘我死定了,我死定了!’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为止,才不得不倒在地上开始休息。但又不敢完全睡着,生怕被什么野兽给吃掉。”

    过了几天,在我把船上所有可以搬动的东西都弄到岸上之后,我还是习惯每天都爬到小山顶上,然后呆呆地望着海面,内心总是希望能看到船只经过这里。妄想过去之后就会产生幻觉,有时仿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帆影,于是顿感欣喜若狂,以为终于有了回去的希望;但是,在我又一次仔细看海面的时候,帆影却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到现实的我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个小孩似的开始大哭起来。但是这种愚蠢的行为不但没有让我好过一些,反而在无形中增加了我的烦恼。

    但是这种心情总算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平息了下来。我为自己安顿好了住处以及所需生活用品,一桌一椅也做好了,我尽可能地把自己居住的环境整理得舒舒服服之后,便开始记日记了。接下来,我会为你们抄录一下我日记里的原文(虽然上面提及的具体情况有些将会重复),当然日记的全文并不是很长,因为当墨水用完的时候,我不得不搁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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