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芳 心 苦-《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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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素只得一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最近总有些不安。”
回京后,李元沛便多了许多心事,游乐回来以后也常一人独坐,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丈夫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李元沛揽着妻子的肩笑道:“你呀,又瞎操心。放心吧,我有分寸,跟他们只是喝酒打猎,从来不碰女人。”
“你敢!”绮素作势要打。
“哎哟,王妃娘子饶命,鄙人不敢,再也不敢了。”李元沛求饶。
被他这么一打岔,绮素也不好再纠缠之前的话题。她孕中易倦,索性靠在丈夫肩上,两人说些闲话:“你说这一次是儿子还是女儿?”
李元沛抚着妻子的小腹:“不管儿子还是女儿,能安安心心地长大就好。”
绮素将手叠放在丈夫手上,轻声说道:“会的。”
李元沛微微苦笑:“真的吗?”
绮素听这话音有异,抬头看向丈夫。只见李元沛凝视着窗外,神色有些深沉。她怔怔地望着丈夫,许久没有说话。
李元沛也发现了妻子的沉默,便展眉一笑:“别担心,我说说罢了。这个孩子一定会好好地长大,会有个好前程。”
绮素仍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元沛摸摸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绮素摇头。
“那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难道是发现我最近又变英俊了?”
绮素啐他:“没正经。”
李元沛哈哈一笑,重又将妻子揽入怀中:“我就是没正经,王妃娘子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
绮素也笑了,刚才是错觉吧?李元沛那时的神情高深莫测,竟和皇帝有几分相似,让她一阵心悸。
他们是兄弟,所以有时看上去相似吧?她想。都说孕妇情绪易有波动,最近的疑神疑鬼大概也因此而起。她不止一次地给李元沛分析过利害关系,想来他不会做什么不智之事。何况他们就要有孩子了,便是为了这孩子,他也不该冲动。以后孩子出生,他应该也会渐渐地平和起来。她怀着这样的期待,不知不觉地在李元沛怀中睡去了。
李元沛见妻子睡着,指使侍女取来披风,轻轻搭在了妻子身上。他不想惊醒妻子,便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风呼啸着吹开虚掩的窗,挟着雪花涌入屋内,其中的数点落在炉火之上,散出了几缕轻烟。
光耀二年元月十五,又是一年的上元佳节。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二个上元节。去岁先帝故去,都中哀思犹在,并不曾大肆庆贺。今年的上元节却是不同,到处都充盈着欢乐的气氛。似乎感受到了京都百姓的喜气,皇帝甚至亲自率后妃百官登上城楼与民同乐。
侍中苏牧的两个儿子皆已出外从军,府中远不如往年热闹。李元沛和绮素担心两位长辈过节冷清,便双双来到苏府,与母亲、舅舅共庆佳节。
苏牧府中也布置了各式彩灯。因地上薄薄地铺着一层积雪,李元沛怕路上湿滑,赏灯时便极小心地护着妻子。苏牧抚须看着夫妻俩靠在一起的身影,笑着向苏引道:“原来我还担心宁王不懂事,外甥女嫁给他要吃苦头。如今看来,宁王倒是极爱护她的。”
苏引点头:“我原也不喜女儿嫁他,可看着他们小夫妻情意笃厚,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说什么?”
苏牧点头赞同,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夫妻过于情笃也未必就是好事,就说你和妹夫……”
“阿兄,”苏引制止了兄长再说下去,“过节呢,还提这么让人扫兴的话!”
苏牧知道妹妹的脾性,只得住了嘴,心里却不住地叹息。韩朗去世时,苏引还年轻,接着绮素又入了宫。他想妹妹一个人孤单,便屡次劝她改嫁,奈何苏引说什么也不肯。他当时不解,后来才渐渐想明白,妹妹当初嫁的是韩朗那样的人物,寻常的男子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现在看着绮素夫妇,他不由得又想起往事。世间夫妻,彼此相仇固是不幸,然恩爱至深却不得不分离的夫妻岂不是更为不幸?
李元沛怕绮素受寒,并不许妻子观灯时间过久,不多时两人便回到了屋中。李元沛替妻子脱去御寒的大氅,引她到离火炉较近的地方坐下,又搬过一张凭几,好让绮素依靠着,不必坐得那么辛苦。
看着李元沛亲自忙前忙后,苏引和苏牧相视而笑。苏引打量着女儿,见她略丰腴了些,已微微显出了身形。
苏引问道:“近来可还吐得厉害?”
绮素笑答:“好多了。”
苏引点头,表示满意。苏牧却向李元沛道:“如此佳节,岂能辜负?今晚某与大王一醉方休!”
李元沛摆手:“素素怀上以后就闻不得酒味,我都好久没喝了,舅舅别来馋我。”
绮素一笑:“少喝一点倒也罢了。”
“要么就不喝,要喝就要喝个尽兴,三杯两盏有什么意思?”李元沛笑道,“舅舅和咱们是一家人,不会怪罪我的。等这小浑蛋从你肚子里出来了,我再和舅舅喝个痛快!”
苏牧连声叫好:“对,等小世子满月那天,某定与大王不醉不归!”
一家人正在说笑,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接着就有家仆来报,说街上有大军出动。
“这时节大军怎么会出动?”苏引大奇,转向兄长问道。
苏牧沉吟道:“上元佳节出动兵马,恐怕是出了大事。”
绮素心里突地一跳,望了李元沛一眼。李元沛起身道:“若真出了事,等会儿只怕会戒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急,”苏牧道,“等消息确实了再回去也不迟。果真有什么事,便在寒舍住上一晚,料也无碍。”
“舅舅美意本不当辜负,只是太后让素素明日入宫说话,恐怕有些不便。何况我夫妇已叨扰多时,也是时候回去了。”李元沛和绮素坚持告辞回府。夫妻二人在仆从的簇拥下上了车,一路缓行回到王府。路上果有兵卫盘查,所幸并不甚严,车驾顺利回了府。
到了宁王府,李元沛安置好了绮素,才让人去打听出了什么事。几个仆从去了大约半个时辰,神神秘秘地回来禀报说:“听人说有刺客乘至尊登楼之时意图行刺。”
李元沛一惊:“陛下可有……可有受伤?可曾抓到了刺客?”
“至尊并未受伤。刺客行刺不成,受伤逃了出去,现在城里正在搜查呢。”
李元沛深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陛下身边戒备森严,刺客又是怎么混进去的?背后可有人主使?”
“这……某没打听出来。”
李元沛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遣退了众仆,他走到内室,绮素正撑着身子立于屏风之后。见丈夫进来,绮素问道:“出了什么事?”
“跟咱们没关系。”李元沛怕妻子受惊,忙掩饰道。
绮素面有疑色,李元沛搂住她:“别瞎操心了,早些睡吧,明日不是还要入宫吗?”
他不让绮素再问,在榻上和衣躺下,不多时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绮素看着丈夫,叹了口气。
第二天,仆从带来消息,常山王李义兴被收押,其府邸也被查封了。绮素转头间见李元沛的脸色大变,不免起疑。
李元沛见妻子用探究的神色看向自己,便勉强笑道:“常山王和我从小玩到大,他出了事……”他忽然发觉自己这样急着解释反倒会让妻子起疑,便讪讪地住了口。
常山王是太宗的孙子,比李元沛长一辈,年纪却和他相仿,两人自幼便常在一处玩耍。李元沛担心他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可搜捕刺客怎会搜到常山王府?这不合情理。”绮素狐疑地问。
“听说有人看见刺客遁入了王府。”
绮素心念一动,向那仆从下令:“再去打听,一定要打探出常山王犯了什么事!”
仆从领命去了。
李元沛在屋里踱来踱去,绮素看得出他很紧张,却不知道原因,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素素,”李元沛忽然停住了脚步,“阿母不是让你今日入宫吗,你怎么还不去?”
“常山王出事,我哪里还有心思陪太后说话?我正打算让人去回禀太后,说我今日不适,改日再去。”
“不,你现在就去,也许阿母能帮忙打听一二。”
绮素定定地盯着丈夫。李元沛被她看得不自在了,扭过头讷讷道:“我和常山王交情不错。他出了事,我不能不管。阿母若是留你,你就先别回来……”
他说话的时候,绮素已收回了目光,平静地吩咐人备车入宫。她召来侍女,为她更衣具服。车驾已备,绮素正要上车,却一眼瞥见墙角有人探头,正是那出去打探消息的仆从。
绮素叫住了他:“可曾打听到什么?”
那家仆看了下四周,见确实无人,才低声道:“听说从常山王府中搜出了不少兵甲……”
绮素本已有些疑心,此时听见立刻面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仆从见她神色大变,有些紧张地问:“王妃?”
“没事,”绮素迅速镇定下来,“你进去回话吧。告诉大王,千万别轻举妄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仆从领命,绮素命马车前行。辘辘声中,车马向皇宫急行而去。
在她行往皇城之时,皇帝李承涣则在紫宸殿中召见了宋遥。
皇帝为太子之时宋遥出任太子詹事,皇帝登基后他为吏部侍郎,向来为皇帝心腹。因他资历尚浅,入阁时加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昨日搜查刺客,竟从常山王李义兴的府内搜出了兵甲二百具,让皇帝大为震惊,特意选择宰臣中最受自己信任的宋遥来审理李义兴。
不过才一夜,宋遥已拿到了常山王李义兴的口供。皇帝默默翻看了宋遥呈上的供状,抬头问宋遥:“可有用刑?”
宋遥摇头:“搜出兵甲时他就吓破了胆,不等用刑就全招了。”
“当真无可转寰?”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宁王绝脱不了干系。”宋遥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人呢?”
“宁王府邸已经被围了起来,正等陛下示意。”
皇帝在案上轻敲几下,断然道:“召众位宰辅。”
内侍得令,很快便将几位宰辅请入殿内。群相刚行礼入座,皇帝便手一扬,将供状哗的一声掷于宰辅们面前,厉声问道:“朕何负于兄弟,他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皇帝是对着所有宰相说的,但眼睛却盯着侍中苏牧一人。苏牧如芒刺在背,小心地拾起供状匆匆看了一遍,顿时脸色惨白,伏于地上:“臣有罪。”
“尔有何罪?”皇帝的声音冷冷地在他头顶响起。
“臣……”苏牧额上冷汗淋漓而下,“臣督导不力,才让宁王……”
“够了!”皇帝打断了他,“这个暂且不说。朕问你,当如何处置宁王?”
苏牧斟酌了一会儿才小心说道:“谋逆乃重罪,按律……”他尚未说完,皇帝已抬手制止了他:“且慢。”
苏牧不敢说下去了。皇帝垂目,似是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他到底是朕的兄弟,虽说国有国法,朕也不忍取他性命……”
苏牧听得心惊。皇帝这话着实高明,看似仁厚,实则没给他任何求情的机会,只短短数语便已将此事定性。其他几位重臣也都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宁王,却不想留下残害手足的恶名,故而有此暗示。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对如何处置李元沛都已有了数。
皇帝见苏牧之外的几个分宰辅都会了意,便挥手令他们退出。宰辅们行礼如仪,然后默默地退至殿外。苏牧在殿中也听出了皇帝的意思,此时见几位同僚都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便知他们已经有了默契,李元沛的结局已不是他所能改变的了。
皇宫里还有尚未撤去的上元彩灯,烧了一夜后已经暗淡无光,寒风一吹便簌簌地响。苏牧落在同僚们的后面,心事重重地抬头看那些残灯。他几次明里暗里地告诫李元沛,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终究是没听进去。若李元沛真能将皇位夺回倒也罢了,偏偏他的才具远不如皇帝,身边又尽是些轻浮放浪之辈,不但成不了事,还给了皇帝将他们彻底除去的机会。
苏牧瞧得明白,皇帝为太子时荐他入阁不过是让先帝安心之举——毕竟他的外甥女嫁给了李元沛,将来总会回护李元沛。这点皇帝并没有料错,苏牧的确有此打算。他将二子安排到丘立行军中,就是为他们留条后路,将来有什么事,苏家也还能有出头之日。他什么都想到了,却只没想到皇帝的打击会来得如此之快。
皇帝这次的招数虽然简单,却行之有效,不但将李元沛给算计了进去,还可顺便将宗室里的不安定因素一并清除掉,甚至连自己这个碍事的宰相也可一并处置了。
苏牧长叹一声,如此手段,别说一个李元沛,十个八个李元沛加在一起都不是皇帝的对手。
入宫后,绮素便直奔太后居所。
太后正在佛室等着绮素。自传出绮素有孕的消息,太后还是第一次召她入宫,闻报欢欢喜喜地让人迎她入内。不想绮素一进来便跪倒在太后身前:“请太后救救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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