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倦 寻 芳-《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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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谨再度拜相的旨意下达后,皇帝特意在紫宸殿单独召见了程谨。

    两年后以宰相身份重新立于紫宸殿前,程谨也颇为感慨。其他几位宰臣刚好结束了与皇帝的会面,从殿中鱼贯而出,为首一人正是宋遥。

    程谨见到几位同僚,略整衣冠,然后向他们走去。宋遥也看见了程谨,目光复杂地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程谨向他一揖,宋遥也还了礼。宋遥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扯动着嘴角,平静地说道:“恭喜侍中。”他虽是口中道着恭喜,脸上却并没有笑意。

    程谨也以同样的礼貌表达了他的谢意。

    宋遥手一抬:“陛下正等着侍中呢。”

    程谨点头,向殿中走去。数步之后他再回头,见宋遥仍拢着袖子站在原处。两人目光交汇片刻,宋遥微微低头,再度致意,随即远去。

    程谨苦笑,宋遥必是因他在背地里向皇帝进言,因而恼了他。如今的几位宰相中,宋遥仍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人,他若要趁机刁难,入阁以后自己恐怕会举步维艰。然程谨的心性也已远非昔日可比,并不肯因此示弱。

    转眼已到了门口,程谨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入内。

    皇帝召见,自然是好言激励,让程谨以后尽心国事;程谨表示会谨奉君令,再拜而出。

    回府时,程谨从车内看见有数辆马车停于街口,便吩咐车驾直入府内。进门下车,果见家仆拿着一叠拜帖送了过来。

    此外庭中尚立数人,皆着内官服饰,显然是宫中来人。听见车马的声音,为首的一人回过头来,正是王顺恩。

    程谨上前相迎:“中官。”

    王顺恩施礼之后微笑道:“贤妃闻知相公再度入阁,特命我等送来食盒,以作相公烧尾之贺。”

    “有劳贤妃记挂,请中官代某致谢。”

    王顺恩含笑道:“奴婢一定转达。贤妃还有言:虽然以后相公必然会国事繁忙,但还请相公继续担任两位皇子的老师,教导他们为人处世之道。”

    程谨含笑:“某绝不敢辞。”

    “既然话已带到,奴婢这就回宫去了。”王顺恩含笑辞别了程谨。

    王顺恩走后,程谨吩咐仆从,将前来拜访之人一概挡驾,不过他仍颇有兴味地翻看了那厚厚的一叠拜帖。李氏和琴女这时才有机会上前和他说话。

    “这么多拜帖?”琴女一边哄着啼哭不止的次子,一边咋舌。

    “以后只怕会更多。”李氏含笑道。

    琴女笑道:“这些人……以前罢相的时候可没见他们来过。”

    “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此乃世间常理。”程谨却表现得很平静。

    “现在你可知道谁才是好人了吧?”琴女道。

    程谨笑而不语。

    琴女噘了下嘴,略有不满。不过儿子哭闹得太厉害,她无暇争辩,匆匆地抱着孩子走了。

    李氏却笑道:“贤妃为人的确值得称道。阿郎罢相,她不以此轻视;阿郎起复,她也尽了礼数。那位宋相公以前虽和阿郎走得近,阿郎罢相,他却也就不来了。”

    程谨苦笑:“那个时候他也不便与我们往来。”

    李氏素来温和,并不与丈夫纠缠这个话题,只道:“咱们以后得想办法报答贤妃厚德。”

    程谨笑着将那叠拜帖推到了一边:“恩自然是要报的,不过我想最好的报答,还是让两位皇子成才。”

    李氏点头:“阿郎所言极是。”

    程氏夫妇闲话家常,却不知王顺恩出了程府并未急于返回,而是隐于小巷,悄悄地观察程府动静,直到日暮时才返回禁中复命。

    绮素早就在等他回来,闻报立刻让他入内,细细地盘问。

    “程相公怎么说?”

    王顺恩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将在程府的所见一一道来。

    “程相回府后都见了哪些人?”

    王顺恩低头回答道:“程府闭门谢客。奴婢观察良久,虽上门拜访之人不绝,但程相公并未见任何人。”

    绮素点了点头:“知道了。这件事你办得不错!绿荷,取绢帛五十匹给他。”

    绿荷应了,当即命内官从库里搬运来绢帛。

    王顺恩受宠若惊:“此乃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当此厚赐。”

    绮素微微一笑:“这是你应得的。我让你多注意程相公,你做得很不错,那番提点也恰到好处。用心办事的人,我自然不会亏待。”

    王顺恩谢过,默默地退了出去。

    绮素这时才长舒了一口气。送程府烧尾事小,让王顺恩观程谨心性才是真正的目的。若程谨一复相位便忘乎所以,就算是这些年费尽了心思拉拢,她也必然会弃之不用。可程谨拜相之后并不与趋炎附势之人为伍,显然并未昏头,绮素这才有些满意。两年的起落的确让程谨成长了不少,这份沉稳已足以托付大事了。

    程谨为人正直,自会认真教导两个孩子,日后朝中纵有变故,料想他也会有所回护。接下来……她转向正在书案前写字的两个孩子,接下来就要看这两个孩子自己能不能成器了。

    似乎感受到了绮素的目光,莲生奴停笔,抬起头,用一双澄澈的眼看向母亲。绮素向他微微一笑,他也腼腆地回以一笑,低下头去继续写字。再看长寿,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压在他身下的纸被他的涎水濡湿了一片。绮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上前在长寿的桌前一拍,长寿哇的一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让你写个字就睡觉,”绮素忍不住数落他,“你可有点做兄长的样子?”

    长寿看了一眼正安安静静写字的莲生奴,眼睛滴溜一转,讨好道:“我昨天背书背得太累了才睡着的,程谨可偏心了,莲生奴只用背一篇,我却要背两篇呢。”

    绮素沉下了脸:“你怎么可以直呼老师名讳?你长这么大,难道连尊卑都不知道?你说程相公偏心,你怎么不说你比莲生奴大两岁呢?”

    “他?”长寿撇嘴,“谁要像个书呆子一样,除了写字就是读书?闷也闷死了。”

    “住口!”绮素警告地喝止他。

    长寿见母亲声色俱厉,不敢再顶嘴,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提起笔练字。

    绮素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莲生奴。莲生奴显然也听到了长寿的话,却只是抬头看了长寿一眼,然后依旧埋头写字。绮素不觉叹气,莲生奴不像长寿,他从小就很听话,很少扰人,给他一把竹刀他就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玩上很久。他两三岁时绮素抱着他识字,他学得很快也很专心,程谨讲解的经文他也领会得很快,只是这孩子未免过于内向了。

    两个孩子本是一母同胞,却生性迥异,也不知最后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子?绮素正想得出神,却见绿荷匆匆入内禀报:“柳昭容殿中宫人来报,说昭容恐怕是要生了。”

    离柳昭容分娩尚有两月时,绮素就命人做好了准备,闻报并不吃惊,只是问道:“可告知给至尊了?”

    绿荷道:“昭容殿中已经遣人去了,不过听说北府那边出了点事,至尊正在紫宸殿急召大臣,报信的人被拦在了外面。”

    绮素微一沉吟,叫来王顺恩,让他去紫宸殿外守着,等皇帝一结束召见就前去通禀。王顺恩领命去了。绮素又遣了妥当的人去柳昭容殿中守候,若有任何变故,即刻回淑香殿禀报。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便有人自淑香殿回返,说生产不太顺利。绮素又遣人去请太医署医正在柳昭容殿外待命,以备万一。即便如此,她仍不能完全放心,踌躇一会儿后对绿荷道:“事关皇嗣,不可大意,我们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好。”

    绿荷点头,即命宫人导引,与绮素同去柳昭容殿。

    方到殿外,绮素便听见里面隐隐的呼痛声。她转身命宫女们在外待命,只携了绿荷入内。殿中宫女见着绮素都欲行礼,被绮素伸手制止。绮素见这些宫人慌慌忙忙的,不由得皱眉,快速地指挥着宫人们准备各种所需物品。这期间绿荷已让人捧来了清水、澡豆。绮素净了手,方才进入内室。

    柳昭容躺在榻上,脸已疼得变了形,额上发丝被汗水濡湿,完全不似平日的艳丽华贵。她疼得那般厉害,却还在挥手,不让产婆靠近,产室的一干人等急得满头大汗。

    绮素见状急步上前,轻声呼唤道:“昭容。”

    柳昭容认出了绮素,挣扎着抓住了她的手。可除了呼痛,柳昭容实在发不出声来。绮素看她口形,倒也读懂了她的意思:“至尊。”

    绮素的手被她捏得隐隐作痛,却仍是和颜悦色地说道:“至尊尚在商议国事,不过我已命人前去通禀,相信他会很快赶来,还请昭容安心。”

    柳昭容听了精神略略振奋,终于清楚地说出了两个字:“我怕……”

    绮素柔声安慰着:“别怕,第一胎都会比较辛苦,不会有事的。”

    她见柳昭容情绪渐渐平静,才向身后的产婆点了点头,产婆及数名宫女这才上前助柳昭容生产。整个生产过程绮素都陪伴在柳昭容身旁,任由她握紧自己的手,甚至在上面抓出了数道血痕。

    另一方面,皇帝与几位朝臣商讨国事耗时良久,几位大臣退出后,王顺恩才得以通报此事。皇帝闻报赶去时,已是深夜。皇帝刚到殿前,便听见里面传出了一声婴孩的啼哭。

    “生了?”皇帝愣在了殿外。

    不多时便见绮素扶着绿荷的手走了出来。绿荷眼尖,先看见皇帝,接着绮素也看见了,便放开绿荷的手,走上前向皇帝行礼,同时道:“妾向至尊贺喜,柳昭容为陛下添了一位公主。”

    皇帝见绮素面有倦色,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绮素微微一笑:“辛苦的人是昭容才对。昭容已问过陛下多次,还请陛下入内吧。”

    皇帝点头,刚要迈步,却瞥见绮素手腕上的几道红痕,不免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绮素轻轻地用衣袖盖住,低头道:“没事,至尊不必挂心。”

    皇帝略一思索,已知道了因由,心里一软,替她将散落在额前的一缕发丝掠至耳后,柔声叮嘱道:“回去先上药,别留下疤。”

    绮素点头,小声道:“小伤而已,无须操心,至尊先去看昭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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